江湖菜市愛與恨

我對傳統菜市場真是既愛又恨。

婚後始習做廚娘，第一堂課便是探勘住家附近的傳統市場，超級市場雖有潔淨清爽的優點，但總比不上菜市場的物美價廉。只是我身上有揮不去的新手菜味，看長相即知是廚藝不精的 OL，來到早市有若進入異次元世界，小心翼翼畏畏縮縮詢問「請問空心菜一把怎麼賣？」，這麼畢恭畢敬活脫是待宰羔羊，只求賺錢的店家想不欺負我都說不過去。好在菜市場跑個兩三輪，學費也繳足了，大致菜價與各季盛產都拿準了，上菜市撿撿挑挑，開始可以厚著臉皮跟店家討價還價。

家附近的黃昏市場，四點過後店家開始疊鐵架吊掛勾擺攤位，塞滿小巷的左右兩側，其間大概只容五人並肩齊行，五點半是人潮高峰，前後你擠我推連柏油地都有些難看見，在這樣艱難的戰場上我得心擬菜單，左顧右盼尋菜色，觀前望後比價差，走久了便知中段有兩攤菜販每日都推特檔菜色，便都要光顧一下。曾買過五把10元的莧菜（連著幾餐都要吃莧菜），六十元三隻活花蟹，三把10元的芹菜...近來菜價便宜，每把10元的青菜是常價，上回提著一粒3.3公斤的高麗菜只花20多元，價格夠實惠但是手提得很酸，想到菜賣這麼俗那些產地菜農心裡應該在淌血，能買便宜菜，更該抱著感恩的心去做菜呵護自家人。

浪漫人眼裡的菜市場，是最體現生命活力的場所（另一展現生命力的是夜市小吃攤）。我眼裡的菜市場是沒舞文弄墨的浪漫，這裡是真實且血淋淋的討生活戰場，賣菜的人求溫飽，買菜的人求食飽，知識份子的文明姿態在這裡是不必要的，能在板橋菜市擺攤，江湖霸氣是比較需要的。如中段巷口一攤魚鮮販，他的攤子必有多人聚集觀望，穿著汗衫的老闆面前各式生鮮羅列，但他也不急於懇求群眾賞臉購買；相反地，他氣定神閒地拿起魚頭等置入一大扁籃，大喝一聲「煮火鍋賣你兩百啦！」，那氣勢真若手持丈八蛇矛的張飛在長阪的平地一獅吼，快把我給嚇死。其餘攤販氣勢也不輸人，吼起來若沒聽清楚還以為什麼幫派要火拼了。

這裡的攤販練久了，一眼即知來者斤兩多少，顧客耍柔弱裝害羞打正妹牌鐵定殺不了價。銷售手法上所有的形容文字都屬多餘，僅有極簡咆哮「包啦！包啦！」「撒貝雜摳啦！（三把十塊啦）」能直擊人心，菜市江湖裡要的是殺氣騰騰的狠勁，這是老娘與恁爸的戰場，不是小公主或貴婦的宴客場，我上菜市如戰士要入競技戰場，得武裝好自己，拿出最強氣魄，還得練就目明耳聰手快的好功夫，才能在臥虎藏龍的江湖菜市裡搶得兩手便宜到爆的好菜。

菜市場如此物美價廉，何來有恨？恨就恨上回買菜，在那人擠人的小巷裡左顧右盼尋菜色比價差，忽然迎面衝出騎機車阿伯，對我大吼「跨摟啦！（看路啦）」，怪了，菜市場該是步行天下，禁行機車的，市場外有那麼多停車位不停，為求方便騎機車進來買就錯在先，也不是商家要載貨補貨，對我兇個什麼勁？面對機車阿伯那放屁就跑的江湖亂吼，我也使一指神功回敬他的機車（天啊，完全沒有形象可言了）。菜市裡有許多人懶得停車，腳踏車與機車就直接騎進人群，加上有些主婦接完放學小孩會一起帶來買菜，人潮一多機車誤傷小孩也是偶有之事，我自己就被輪胎頂過幾次，實在危險。但這險象應該在黃昏市場才有，黃石早市內部不能行機車，就沒這等問題。

此外上回前段有專營蝦蟹的店家為求注目，把蝦籠置於路中央，蝦群離水便掙扎亂跳，好一堆活蝦跳出籠外，在人群沓雜中踩成蝦泥碎殼，一地的濕滑腥味，我這個無膽處理活料理的俗仔看得不忍，只能想辦法繞道而行，心卻越走越黯然。隔天穿球鞋去健身房運動，鞋底竟黏了一些碎蝦殼，黯然的感覺又上心頭。

雖是既愛且恨，冰箱空了還是得補貨。我備妥錢包，穿好球鞋，想到江湖菜市裡的長巷人龍，手裡的鎳幣剎時化為屠龍利刃，馭龍戰士又得上場啊，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