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趣：費城美術館經典展

原以為自己註定錯過北美館的「馬內到畢卡索：費城美術館經典展」，展期 6/26~9/26；開展時我正居家臥床安胎，足月後擔心臨時落紅破水，產後窩月子中心就更別想出關看展。沒想到在我對所有懷孕資訊徹底感到厭膩的最後一週，很冒險的走進北美館，在這精彩萬分的展場裡過了個盡興且「平安」的下午，也算是孕期的意外之趣。


看完展後發現本展重點其實不在於馬內或畢卡索，而在於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所含括的流派，從印象派、野獸派、立體派而至現代藝術。流派頗廣，大師雲集，雖不是畫家畢生最被熟知的代表性鉅作，但都是費城美術館精選作品，風格明顯，容易抓取各流派重點，不至於印象混淆；雖非曠世名作，反而更容易從這些作品裡覓得意外之趣。

畢沙羅的《盧昂布拉克華島（霧景）》是本展最吸引我的作品。印象派作品有個特色，一定要現場看原跡方能感受到那光影變幻的質地體現。本畫從導覽手冊看來是平淡無奇的風景畫，擺幅複製畫在廁所或許也不會吸引人多看它半眼；但在現場我是徹底的被其震攝了，險些要流出淚來（亦可能為孕婦荷爾蒙作祟）。霧景呈現了虛幻又飽滿的時空，該說是迷茫空靈的詩意，還是瀰漫無際令人喘不過氣的寂寥，船上的人是離人還是歸者，時間是進行也是逝去，此為現實還是畫家創作的幻境，景象不再清晰，將明而未明的一切是那樣的難以言說，沒了語言，就讓它飄散在霧裡罷。我在畫前駐足甚久，彷彿落入一個安靜的空間，分不清是觸動心底的哪塊神秘地帶，用文字也很難敘述那迷茫的光澤。
導覽手冊寫著畢沙羅使用了黑、白、灰等單純原色來表現點描技巧，但現場看會發現其色調比敘述複雜得多，黑白灰裡摻了綠藍等色，細密地鋪點在畫作上，那種細膩與精微是絕對無法在任何複製畫與色偏嚴重的明信片上體會的。

本展除了詩意的畢沙羅印象畫作外，各畫家對於其妻/愛人的描繪比較也是不容忽略（且全無載明於導覽）的意外之趣。


▲由左至右：莫迪里亞尼《藍眼女子》、雷諾瓦《雷諾瓦夫人》、塞尚《塞尚夫人》
畫家常鍾愛描繪自己的愛人（或說他們的愛人大概也不得不權充臨時模特兒）；愛情，是最直接也最原始的靈感來源。當我們想起電影鐵達尼裡傑克為蘿絲作畫的那一刻，愛情的樣貌無須解釋便躍然於畫布上。
後世不僅可從細膩的畫作讀出愛人當時的心情，亦能窺見畫家的腦內想像。這三幅畫，雖分置於展場不同位置，卻巧妙地彼此對比愛情樣貌。在展場，即使是全無愛情經驗的稚童，也能明辨誰的愛情比較幸福。
導覽手冊僅略提塞尚夫人的婚姻並不順利，且她無法體會塞尚作品對藝術界的影響力；如此看來當雙方興趣互有落差，夫人無法欣賞先生志趣且頻潑冷水，不管是個性使然還是現實所逼，時間一久，火辣辣的愛情也要降到冰點。試想換作現代，老公愛拍照，找老婆當模豆，老婆除了擺個結屎臉還不忘叨念未繳清的房貸、小孩在外學壞不歸，再酸一下隔壁陳太結婚紀念日拎了全新的 Chanel 2.55 包，最後直擊大虧老公平日忙碌放假只拍照不務家事，老公大概萬箭穿心倒彈兼倒陽。
回家後查了一下作品創作年代與作家生平，塞尚夫人的愁苦是其來有自，因塞尚怕受到父親的責備，她與塞尚的婚姻無法向家人公開；塞尚當時作品鮮為人賞識，塞尚夫人也不希望丈夫當畫家，兩者價值觀並不一致。作畫之時塞尚夫人已經當了二十年的媽，相對於雷諾瓦夫人初為人母（另一說為有孕在身但尚未分娩）的滿面喜悅，流露出的情態自是天差地遠。雷諾瓦夫人若再過二十年，養小孩的疲累大概會讓她大受折磨，但個性決定命運，夫妻相互影響，這大概是為什麼雷諾瓦的人物畫總充滿粉紅色的幸福甜美光暈吧。
莫迪里亞尼的命運比塞尚悲慘，體弱多病且窮困潦倒，屬天妒英才的短命。當時十九歲的藍眼珍妮可是熱切愛著這位大她十四歲的才子；陰鬱的畫作背景裡，映襯著珍妮纖長的臉龐與頸項，無珠寶綴飾卻仍顯優雅，因其湛藍澄澈的雙眼如藍寶石般閃耀，空靈風采更勝珠寶。那樣的愛情光彩，宛若苦悶生活的唯一救贖。可惜莫迪里亞尼熬不到三十六歲生日就因肺結核辭世，而身懷九月身孕的藍眼珍妮隔日選擇跟隨他跳樓自殺。

立體派的結構拆解挑戰大眾對於自然形體的認知，在展場裡的人氣不若輕巧討喜的印象派熱門。或許立體派對人體解構不易理解，但其工業符號意象與機械元素概念不斷的在現代生活重現。雷捷的《印刷工人》，其金屬光澤的幾何人體，似是於右圖大衛拉夏培爾的商業攝影作品裡重現。

除了印象派對視覺光影的「夢幻」描繪，本展亦有另一種「近代夢幻」，藉由象徵性且隱晦難解的圖繪呈現潛意識夢境，捕捉個人對世界私密的內在反應，可歸於超現實主義的範疇。伊夫唐吉的《平行》，乍看很覺詭異，似是喚起某種似曾相識的遙遠記憶，但這樣的記憶並不存於實際，反像來自於心底那從未觸及的角落。既熟悉又陌生，其散發的特殊氛圍讓人想起基里訶（Giorgio De Chirico）的畫。我想我的孕夢若畫得出來精彩度可能不亞於這些作品，但應該沒那麼難解才是。

讓人備覺溫馨或諧趣的作品也不少（雖然那不是畫家的本意），茲選幾幅共享。

▲看到雷諾瓦筆下動人可愛的《勒崗小姐》，誰不愛這樣一個可愛的小蘿莉呢。

▲《裸女》在我眼裡看來沒有半點情色，那豐腴身段與凸腹，無法將下巴緊靠膝蓋的穿褲姿勢對孕婦來說感同身受。

▲《林蔭大道》對巴黎市區繁忙的街道描繪，讓孕婦無端又生出去巴黎血拼購物飲咖啡的想望。
 

▲當新婚小倆口埋怨婚紗照攝影師總愛教人擺出不合人體工學的扭曲姿勢時，羅丹《永恆的春天》雕塑也許能帶給新人們不錯的慰藉。
 

▲相對於米羅早期作品展現的立體派拼貼《馬、煙斗與紅花》展現的喧鬧印象，璜格里斯的《棋盤、玻璃杯與盤子》在畫裡展現的沉穩幾何方塊色調、在穩定與不穩定之間取得的平衡空間反更讓我覺得耐人尋味。

精彩的作品還有很多，再寫下去恐怕有人要評我簡直是瞎搞亂賞畫了，所以就行筆至此吧。這次費城美術館經典展值得大為推薦，諸位看官無須在意對美學的認知有多深，放空腦袋跟著感覺走，也許你能夠找出更多的意外之趣也說不定呢。


同場加映：

▲看完展在一樓稍坐休息，天氣甚好。


▲無聊對電梯自拍。8/19，39 週又四天，我肚子好大～～～


▲準備告別展場；告別孕期的日子也快了～

附註：展場畫作禁止翻攝，畫作圖片皆取自網路。